我的文革往事6•插队考验
本文来自合作公众号:康平文稿。
作者: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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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下地劳动了,这才是知青下乡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主课。
头一次下地劳动是在我们住处下面一块坡地点种冬小麦。
耕作的全部顺序是前面有人用镢头挖窝子,后面人紧跟着往窝子里点两三粒麦种,另外有人专门往地里挑粪肥,还有人拿了粪勺往点了种子的窝子里浇肥,最后有人用锄头往窝子里盖土,就算完成了全部点种。
整个过程各人根据各人的体力大小各有分工,其中最重的活是挑粪肥。陈本彥年纪大,主动要求跟壮劳力一样挑粪肥。
我和李明那时个子都不高,挑满桶粪肥肯定吃不消,我们就选择用镢头挖窝子。
方家院子一家农户的老三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拿镢头教我们挖窝子怎样从上到下错开挖,每个窝子应当挖多大、挖多深。
秦总建和刘文负责点麦种或者浇粪肥。
生产队集体干活都是斜一字排开从一边往另一边推进,如果中间有人耽误了,后面的人都得等着。
一把镢头大概有七、八斤重,我们挖不了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站着歇会儿,后面的人就紧催慢赶地叫个不停。
李明还在坚持,我却已经挺不下去了,又换了个轻松点儿的活去点种或浇肥。
等到这块地点种完收工的时候,康队长招呼大家坐在一起给我们评工分。
当时生产队干活都是要记工分的,年底凭工分多少按劳分配,壮劳力干一天一个工记10分,根据劳动能力大小依次递减。
大家给陈本彥评9分,轮到给我们另外4个人评工分了,有人提记5分,大家都赞同。
我和李明说男生跟女生要有区别,我们应当给评6分。康队长征求大家意见同意给我和李明记6分,给秦总建和刘文记5分。
第二天继续种冬小麦,连续劳动我们实在是吃不消了,干活自然也没有了第一天的冲劲。
根据我们第二天的劳动表现,社员对我和李明每天评6分有意见,尤其是拿我们跟方家老三比,说我们干活不如方家老三,他才拿5分,我们怎么能拿6分?
于是,第二天过后,就给我们降为5分了。
后来我们回城了才听说,当时政府对下乡插队识青年有政策,只要能坚持劳动,每天都应当给记满工10分。
只是我们是单独下乡插队的,整个公社就我们这一组知青,没有带队老师替我们说话,我们势单力薄,只能由生产队定。
因此我们一直到离开生产队,都是干一天只记半个工5分。
工分记得少,农活儿还得干。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生产队不光是眼前这点稻田和比较平坦的坡地,更多的山地还在大山深处,山地陡峭,还曾摔死过耕牛。
记得有次在大约7、80度陡的山坡上点种玉米,农民先将玉米种子拌上桐油,据说是为了防虫;然后再拌上草木灰,据说当肥料。
每个人身上挂一个小竹篓,装着拌过桐油和草木灰的玉米种子,手上拿锄头在山上有土的地方挖个坑,点进去两三粒种子盖上土,就再找有土的地方继续点种。
我们夹在农民当中,只顾上用锄头挖个脚能踩稳的地方,才能勉强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根本顾不上播种。
这样的山地农民一季也只来两次,播种的时候来一次种下种子,收获的时候再来一次,能收多少收多少,中间根本顾不上“田间管理”。
当然我们也不忘初心,常常在田间休息,农民叫“歇伙”的时候,我们神圣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报纸给农民读报、读毛主席语录。
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想起那时农民听我们读报时表情木然的样子,他们听了没有任何反应。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觉得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们在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转眼我们下乡插队一个多月,我们都想回家了。
从生产队到岚河区码头30里山路必须步行,从岚河到安康90里水路却无法乘船。
因为来的时候从安康乘船的航班是按点始发的,回去的时候谁知道客船什么时候到呢?
好在我们那时都年轻,决定一路全部步行走回家去。
从岚河到火石岩这段汉江是个大拐弯,水路30里,如果走旱路只有15里,省了一半的路,全程100多里,对我们来说也不在话下,串连时步行背着背包一天还走过120多里路呢。
决定了步行,我们就开始做回家路上的准备。主要是干粮,路上也不知道哪里能吃到饭,还是自带干粮踏实些。
我们把剩下的一斤多面全部做了锅盔,每人分二三两带上,觉得肯定不够。
怎么办?陈本彦想了个“点子”:到隔壁生产队的库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带上?
库房门是锁着的,怎么去?
翻过去,门是锁着的,但房梁上没有楼板隔挡,可以从我们屋上的房梁上爬过去,到库房屋里再下去。
这样行吗?我们4个年纪小的有点胆怯。陈本彦拍拍胸脯说,没问题,我来,就算是借点干粮吧。
还是他个子高,胆子大。说完,他身手矫健地三两下就从我们房间爬上房梁,爬到库门屋内下去。
不一会儿又翻了回来,随身带了些黄豆和几块红薯,说只有这些还能当干粮,别的没有了。
在文革结束后的大量知青生活回忆中,可以听到许多当年知青在老乡家偷鸡摸狗的故事,但是我们几个知青绝没干过这样的事,就是向生产队“借”干粮这种事也仅此一次。
我们第二天抖落抖落面袋里的一点面粉,和红薯一起一人做了一碗拌汤吃了,把黄豆炒熟了,每人分一点装到挎包里路上当干粮吃,乘着天还蒙蒙亮就出发了。
也许是回家心切、归心似箭,前30里路还不觉得累就到岚河口了,我们在汉江南岸望着岚河码头根本没有客船的影子,就不停顿地继续向火石岩走。
这15里路是山路,到了火石岩就又看到汉江了,再一直沿着汉江南岸走60里就到安康了。
路上渴了我们就喝路边山泉渗出的“纯净水”,渗水是顺着路边植物叶茎往下滴流,我们摘一片阔叶,卷成一个能接水的漏斗状,从渗水的叶茎接了水喝。
饿了我们就啃锅盔,吃炒黄豆。小时候炒黄豆是当零食吃的,吃起来很香,却容易胀肚放屁。
我们几个人肯定都有这种体验,于是开玩笑说,如果有只警犬要追踪我们,闻着一路的气体就能找到我们了。
又看到汉江里有船顺水而行,我们高声跟梢公叫着:“乘船喽!乘船喽!”
公路上搭便车叫搭车,在江上如果想搭便船不能喊“搭船”。因为“搭船”跟“打船”谐音,“打船”是翻船的意思,梢公会觉得不吉利。
可是任我们怎么喊破嗓子,也没有一艘船肯靠岸捎我们一段。
是梢公能看出我们瞎喊是在逗人玩呢,还是船不方便靠岸?反正我们是一路走着回去的。
开始路上还有说有笑,有时还大声地唱歌,到后来越接近安康城的时候,越是累得寡言少语,只是闷头赶路。
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父母看到我们从农村回家时是怎样的表情,当年插队的地方没有电话、也不通邮,回家前不可能通知家里一声,就这么突然地从120里之外的农村出现在家长面前,他们肯定觉得很突然。
但也仅此而已,现在的孩子很难理解当年我们的父母对才十五岁的孩子下到百里之外的农村独立生活就那么“放心”!
在家呆了十多天,不用人催,我们很自觉地准备返回插队点了。这时已经快过春节了,我们都准备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经过“文革”的“破四旧、立四新(破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立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运动,那时的年味非常淡薄了,跟平常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所谓“革命化”的春节,无非就是那天照常“抓革命、促生产”罢了。
1970年除夕,我们组5个知青都没有回家,队部对面山头一家姓白的农户过年杀了猪,请我们5个人到他家吃年夜饭。
吃的是大块炖肉,喝的是他用大米自酿的稠酒,喝起来有米有酒像醪糟,但是酒精度数要比醪糟大许多。我不胜酒力,喝了一点就感到头脑昏沉沉的,没敢再喝。
这是我记忆中第二次喝醉酒,第一次是在二婆家,喝得却是真正的打了鸡蛋花放了糖的醪糟,喝起来好喝就多喝了点,酒的后劲儿发作之后只感到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在农村还有一次吃酒席的体验,是在大队张会计家,那是他母亲去世家里办丧事的时候,我们去张会计家随了份子钱,然后他请所有来人坐席吃饭。
农村坐席有个讲究,每桌8人,都有个年长者的席头坐上座,他不动筷子,这一桌谁也不能动筷子,他动筷子指着哪个菜说声“吃”,其余7双筷子便都一起伸向这道菜,瞬间就吃完了。然后席头指点另一道菜。
这时,陈本彥好像是因为家里有亲戚也在农村的缘故转到亲戚那里去了,知青组就只有我和李明两个男生和秦总建、刘文两个女生了。
转眼也到夏收了,国家已经不再给我们供应口粮,该吃生产队按劳分配的口粮了。
夏收完了生产队分配给我们的麦子,我们要自己用石磨磨成面粉。不会磨面农民可以教我们,可是推磨却成了大问题。
放在平日可以找生产队借牛来推磨,可是这会儿正是夏收农忙季节,耕牛都要用来犁地耕田,不能借给我们推磨。农活不能等人,可是我们也是要等着吃饭的。
没办法,我们只好自己推磨,一百多斤的大石磨,推起来挺费劲。
我们一边推磨,康队长的弟媳帮我们往石磨里填麦粒,推下来的碎麦粉,她教我们怎样用很细的箩将面粉筛下来,再将没磨成面粉的碎麦填进石磨里磨第二遍,直到箩剩下的都是麦麸为止,一般要磨三、四遍才能磨净。
我的天呐!推一遍磨,都已经转得我们头晕眼花不分天南地北,再推三、四遍那还不晕死在石磨旁?
康队长的弟媳告诉我们,推不动磨了、不想磨了,就这样磨成麦拉子也能做饭吃。
我们问什么叫“麦拉子?”她说磨碎的麦子不将面粉筛出来就是,这样可以煮粥、摊饼照样吃,只是因为有麦麸在里面,口感当然不如白面。
我们就这样了,麦收之后几乎天天吃麦拉子粥和摊麦拉子饼,甚至还炒过一回麦粒吃。
记得在学校的时候有家在农村的同学带来炒麦粒给我们吃,那是当零食吃,觉得还挺好吃。现在将炒麦粒当饭吃,直嚼得我们腮帮子疼!
现在我们组里只有4个人了,不能再留一个人做饭了,而是一起下地干活,收工回来一起做饭。
有天中午,我们收工回来还做麦拉子菜饼吃。将酸菜切碎了跟麦拉子和在一起在锅里摊饼,不等饼熟就出锅放进热灶灰里煨熟。还没等煨熟吃上,就又开工干活了。
这次干活就在我们住的队部附近,等到中间歇伙的时候我们回到房间,从灶灰里掏出麦拉子饼拍掉沾的灶灰就吃。
康队长的弟媳也进到我们厨房来,我们从灶灰里掏出热乎的麦拉子饼请她也吃,她掰开饼一看就叫了起来:“哟,这还是生的都没熟你们就吃!”
我们再看她手里的掰开的饼,再看看我们手里的正吃着的饼,果然裹在里面的麦拉子面还是白的,可我们却觉得吃着还挺香。
这应该是我们饥不择食的一次生动体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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